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灵异怪谈之七夜歌[复制链接]
发表于 2014-3-31 04:45:36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(一)丧
    秋风吹过,四处落黄,空中偶尔飘过几张纸钱,姜黄色,剪成圆形,上面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窟窿,随风飘向郊外的田野,过不了多久,那里又会出现一座新坟,墓碑上的名字,将是“慈父安有望之墓”,下面会有这样的落款:孝子安震 乙未年庚申月戊戌日。
    要不要墓志铭呢?如果要的话,上面要写些什么呢?要标明父亲居士的身份吗?安震徒然想着七天后的景象,心底却一片空茫,似乎灵魂已随父亲走了。
    灵堂里回荡着《大悲咒》,佛音缭绕,大千世界,仿佛都笼罩在佛悲悯的目光中,超出红尘的音乐却衬得这里异常荒凉,前来吊唁的亲友们都去吃晚饭了。安震看了看窗外,天空呈现出昏黄色,几只寒鸦伫立枝头,哑哑的叫着——一个普通的秋天,但父亲却已不在!
    安震坐在灵堂里,呆呆看着父亲的黑白遗像,照片上的安有望眉目慈祥,嘴角含着微笑,却有一种阴冷的感觉涌上心头,夕阳沉入地平线的瞬间,窗外忽然吹起一阵风,贴着窗边涌进屋子,冷热交替间,安震有些晕眩,牛头马面缥缈的形体似乎正穿过他,浮在空中,看着安有望的棺木,想要将父亲的魂魄拘走,还有黑白无常,手拿锁链,年迈的父亲能承受这样的重负吗?丧亲之痛袭上心头,他看向窗外,忽然意识到,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慈父,从此以后,自己将独自走上漫漫人生路,再也没有背后慈祥的目光,无论成功还是失败,再也没有人无私的对自己说些什么了。
    似乎感应到了悲伤的心情,窗外寒鸦忽然禁声,灵堂内老鼠磨牙的动静也骤然停止,心头涌起空茫感,空空的,鼻尖终于爆发出酸涩的感觉——希望父亲慢些走,在望乡台上多看自己一眼吧……
    失去父亲的第一天。
    大门沉重的打开了,传来一阵喧闹声,安震立刻想到,是傀儡戏班子来了——说到傀儡戏,这是安家镇的一大特色,这里的傀儡戏并不是供人娱乐的,恰恰相反,它被人们赋予了辟邪的功能,人们相信傀儡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,可以与邪祟对峙,保佑亡魂一路走好,同时保佑活着的人们平安。这种傀儡戏只在特殊场合、特殊时候演出,诸如闹鬼地、凶地、甚至神庙的建成、殡葬仪式,都要请傀儡戏班震邪气,这一除煞驱邪仪式是不给外人看的,除了事主、S者家属之外,一般人唯恐避之不及。
    小时候,安震曾经非常喜欢傀儡戏,因为那时的娱乐非常少,一些木偶穿着好看的戏服,在小小的舞台上演出,是很有趣的事情。可是家里人却禁止他去看,据说孝子、小孩、生病的人因为魂魄涣散或不全,很容易被傀儡蛊惑,生魂会受到彼岸的召唤,本人轻则生病,重则丧命。
    另外,每个戏班的傀儡都有一定数量,通常是三十六个躯干,七十二颗可供更换的头颅。为什么躯干和头颅的数量不一致呢?童年的安震对这个问题很好奇,他问摆弄傀儡的老艺人,老艺人唱了一辈子旦角,虽然上了年纪,可是嗓音已经无法浑厚了,男·X·皱纹的脸,女·X·的嗓音,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,老艺人捏着兰花指点了安震的额头一下,冰冷的,硬邦邦地说:“那是因为,三十六、七十二这样的数字,就代表了天罡地煞之数啊,只有这样,才镇得住那些东西。”
    安震追问了一句:“那些东西是什么?”周围忽然安静下来,老鼠不再磨牙,其他人也都沉默,吹过屋檐的气流瞬间停止,周围静得反常,安震现在还记得自己微微张开嘴巴,因为气氛忽然改变而惶惑。
    老艺人将脸凑近,盯着安震,慢慢的、一字一句地说:“就是……鬼魂,每个黄昏开始,它们就会在彼岸徘徊,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,如果有人肯带它们回来,它们就会占据那个人的身体,那个人就会在每一个阴冷的夜晚跳舞,一直跳到咽气!”声音带着一股阴气,窜到安震的脊梁骨,然后直入心底,那一刻,安震觉得灵魂似乎已经Tuo离了躯壳,正从空中的某个位置俯视着自己。
    他没命地跑啊跑,穿过那个阴沉的黄昏,道路两旁的灌木就像鬼魅魍魉的手臂,狰狞触摸着他的面孔。他一口气跑回家,冲进卧室,捂着被子再也不肯出去,仿佛老艺人提到的鬼魂就在窗外盘桓,那个诡异的黄昏一直留在安震记忆中,直到现在,安震都不喜欢黄昏,不喜欢傀儡戏。
    不过,这回请的傀儡戏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戏班,据说这家戏班的傀儡非常灵验,凡是出过邪事的地方,经他家一唱,这个地方就会邪气消散,不会有游魂蛊惑生人,亲人的灵魂则会安息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    (二)第一夜
    月下,一场隐秘的起舞。
    没有舞者,舞动的似乎只是深秋的寒风,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圆弧,传来隐约的低声吟唱,像旷野精灵的窃窃私语,细细听去,却又清晰可辨,仿佛歌者近在咫尺。
    缺月挂疏桐……漏断人初静……谁见幽人独往来……飘渺孤鸿影……
    没有伴奏,这隐形的清唱却有摄人心魄的魔力,缠绵哀婉,安震心中一阵凄伤,好一个“谁见幽人独往来”,月光似乎更幽寒了,薄薄的月光如轻纱般为夜笼上神秘的色彩,数不清的亡灵,随着歌者的吟唱慢慢飘离这里,从缭绕的烟霭里,从眼瞳看不到的虚空中,每一个角落都漫溢出它们S一样的苍白。
    幽灵歌者从哪里来呢?那是一个快乐的地方吗?安震恍恍然站起身,轻飘飘的,他居然如此向往彼岸的世界,忘记了自己生为人类,忘记了守孝,甚至忘记了自己应该活下去,他还没有娶妻生子,人生中有很多事情,他都没有经历,他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他的一生远没有定型。
    长长的,长长的幽灵队伍向前延伸着,最后一个是安震,他呆滞地看着前方,那里开满了蔓殊莎华,颜色猩红,就像S尸中暗隐的凝血,黑色的冥川哗哗流淌,仿佛隐含了惊人的怨气,将整个空间衬托得一片压抑,这黑与红狭长的两列,组成了生与S、转世与轮回的两列足迹,惊心动魄。
    眼前就是冥川之上的奈何桥了,过了这桥,自己该向哪里去呢?一个满面皱纹的老者转过身来,不同于其他亡灵苍白的眼瞳,是老年人浑浊的眼睛,他的嘴唇无声翕动,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,可是安震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老者的意思,他在告诉自己,不要过桥,要回去。然后,老者枯瘦的手臂忽然伸得长长的,老而厚的指甲划上了安震的手,一丝刺痛,安震忽然从飘浮的队列中掉了下去,下面是黑色的冥川,阴森冷冽的河水漫过了安震的身体,安震竭力扑腾着,脚下蓦地失力,仿佛坠入一个无底的深渊,不停地下坠、下坠,怎么也到不了尽头,心却狂烈地怦怦跳动……
    眼前忽然出现大片的白光,安震翻动着眼睑,周围是温暖的耳语,他醒了,他终于醒了……
    睁开眼,安震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周围是熟识的面孔,姑婆亲舅们看到安震睁开眼睛,都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,七姑婆握着安震的手,粗涩的干皮摸得安震一阵刺痛:“震啊,你可骇S我啊!”
    这样的触觉很熟悉,安震忽然想起梦中的老者,眼瞳浑浊,头发花白,他告诉自己,不要过桥,千万不要……
    他的手那么枯瘦,带着老年人粗涩的干皮,划破了安震的手背。安震困惑地从七姑婆手中抽出自己的手,上面赫然有一道浅浅的裂痕,渗出的小血珠已经干涸了,安震蓦地睁大眼睛,呆呆看着伤口,他终于想起了这个老者是谁,老者是安震的亡父——安有望,是已经成为亡灵的父亲救了自己!
    安震是凌晨三点被七姑婆发现的,那时他倒在灵堂的地上,已经晕厥了,嘴唇青紫,脸色苍白,七姑婆说,安老头梦中喊她起床,说安震快过桥了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    (三)第二夜
    薄薄的水袖呈现出夜风一样寒冷的苍青色,幽灵歌者在风中缓缓转动着裙裾,安震知道,是“她”又来了,不知道为什么,他就是知道,树下起舞的是一个“她”。
    若有若无的风痕漫空飞舞,奇异的暗香浮动着,类似檀香,其中又隐隐含着一丝腥气,不像鱼腥那么强烈,却比鱼腥诡异,一个隐形的舞者,唱腔中透出深深的幽怨——
    惊起却回头……有恨无人省……拣尽寒枝不肯栖……寂寞沙洲冷……
    隐形的歌者来自遥远的地方,那里终日不见阳光,即使是最明亮的正午,也只如人间的黄昏般阴冷,那里是……彼岸!
    安震忽然打了个激灵,猛地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夜已深,灵堂内有一些亲戚在陪自己,昨天的事吓坏了很多人,他们都怕发生“七搭七”。
    所谓“七搭七”,是民间的一种传说——如果某家办丧事,在“七七”之内绝对不能有第二个人S去,假如有第二个人S去,那么就会继续S下去,没有尽头。虽说是民间的传说,可是值此非常时期,大家认为还是谨慎些的好。
    一旁的亲戚们聊着天,叽叽喳喳的,声音强烈刺激着耳膜,安震头一阵晕眩,他想喊,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,幽灵舞者似乎发现了他,从木槿树下渐渐前移,隔着窗向内张望,苍白的眼瞳直直看着安震,安震浑身发冷,他想说看呐,她来了,可是声音怎么也不能吐出口去,全憋在Xiong腔里,涨得很痛,安震竭力握紧拳头,他努力转过头去,紧张得要命,本能地在心底喊了一声,爸,我怕!
    浑身蓦地轻松了,一只无形的、宽厚的手抚着他的头,暖意回来了,血液又开始汩汩流动,安震抬头,发现自己不过是趴着做了一个噩梦,父亲曾经到他身边的感觉却那么真实。是父亲再次救了我吗?如果是的话,又是谁想要我的命呢?安震看着身边的人们,虽然这么近,可是他们都救不了他。
    (四)第三夜
    一双手,一双可爱的手,手腕洁白,在水袖里若隐若现,细腻得想用嘴唇去试探……
    安震独自站在木槿树下,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双手,是什么蛊惑了他的灵魂呢?看不见的、彼岸的“她”,今夜会来吗?木槿树下已经等待了很久,冰霜开始在户外的物体上蔓延,发出嚓嚓的脆响,除了这样的声音,再也听不到别的,安静得出奇,直到月亮升在中天,他也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,只是冷得难受。
    于是,安震紧了紧身上的大衣,哆嗦着想要往回走,可是他忽然发现,“她”早就来了,一直站在角落里看着自己,眼瞳苍白,视线带着摄人的冰意,令自己寸步难行。看不见的长衣下面,露出了一双手,就是这双手舞动着水袖,那水袖如夜一般苍青,可是,顺着手腕向上看,一道黑线阻断了优美的线条,好像只有手是真实存在的。
    这个看不见的舞者到底想做什么?要自己跟她走吗?夜忽然变得紧张,淡淡的檀香味,淡淡的腥气,舞者看着安震,又开始了旋舞,近处看她的舞蹈,姿势却不再优美,唱腔幽冷,身体如人偶般一节一节的摆动,一场诡异的演出,安震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老艺人,老艺人将丑陋的脸慢慢靠近,然后张开嘴巴,嘴巴里的牙齿几乎掉光了,不多的牙齿泛着陈旧的黄色,上面有一个黑黑的虫牙洞。
    老艺人就用这张嘴巴对安震说:“三十六、七十二这样的数字,就代表了天罡地煞之数啊,只有这样,才镇得住那些东西,那些东西就是……鬼魂,每个黄昏开始,它们就会在彼岸徘徊,想重新回到这个世界,如果有人肯带它们回来,它们就会占据那个人的身体,在每一个阴冷的夜晚跳舞,一直跳到咽气!”
    想起这番话的时候,安震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黄昏,浑身忽然因恐惧而无法动弹,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幽灵舞者的舞姿很僵硬,还有,那双美丽的手腕为什么有一道黑线,因为她是一个人偶,或者说,她就是傀儡,召唤亡灵的傀儡人偶,那黑线是木制构件间的罅隙,每一夜唱起古歌的时候,她便将徘徊在世间的灵魂带走,引向荒凉的彼岸,那里有S亡的终点,还有轮回。
    夜风吹过木槿树,树上忽然绽放了大朵大朵的白花,就像S亡之国的纸钱,被夜风带向四面八方,一场盛大而华丽的葬礼,呼吸间是冥国的味道,充满了S亡的意味。
    安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虚空,这些只存在于他的幻觉中,却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,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    (五)第四夜
    今天的晚饭很迟,安震不想再在灵堂过夜了,那里仿佛是阴间与阳世的交界处,捧着饭碗,安震味同嚼蜡,周围是不停拨动的筷子,暗红色的筷子,白色的瓷碗,碗里是暗红色的腊肉,还有白色的米饭,身上是白色的孝服,嘴唇却是暗红色的,白色与暗红色交替出现,安震无法解释自己的敏感,白色与暗红色之间,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?
    耳边渐渐回荡起歌声了,缺月挂疏桐……漏断人初静……谁见幽人独往来……飘渺孤鸿影……
    周围静得吓人,歌声在空间回荡,就像气流在空旷的田野上幽怨吹拂,安震的生命似乎化成白气,从汗毛孔中飘出,然后消散,身体僵硬如人偶,捏着筷子的手攥得极紧,这歌声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镇魂歌吗?凡是灵魂涣散者,或者已经S去的幽灵,都将被这歌声带向彼岸,再也无法回来,虽然心有不甘,可是彼岸黑色的冥川、猩红的蔓殊莎华,却是灵魂的禁忌,它们失去了一切,只剩下对生者的怨恨和嫉妒。
    歌声戛然而止,所有的人都盯着安震,安震忽然发现,那缥缈的古歌,正从自己的咽喉中唱出,男·X·低沉的嗓音,为这古歌凭添一分苍凉。
    屋中静得几乎窒息了,大家都停止了动作,捏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,保持着夹菜的姿势。阴冷的气流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,每个人心头都一片寒意。
    半晌,七姑婆沙哑地说:“震,你唱的是啥子歌?”
    安震摇头,他什么也不能说,只要他说了,大家都会把他当成疯子,一个异类。
    七姑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又说:“莫去听劳什子傀儡腔,孝子的魂会被勾走的。”然后,七姑婆继续吃饭,碗筷相碰的声音再次响起,屋中渐渐恢复了暖意,安震轰然震惊,他终于知道古歌的来历了,原来那就是孝子要避讳的傀儡戏!
    他想停止,可是似乎已经迟了,古歌就像一个咒语,这咒语召来了人偶,“她”的脸伏在窗上,眼瞳苍白,什么表情都没有,只是固执地看着安震,白色的面孔,暗红色的嘴唇,质地却异常嫩腻,由唇边到内里,颜色逐渐减淡,勾勒出优美的唇形,就像两片饱满的花瓣。
    接着,傀儡人偶全身浮起,透过玻璃窗,安震看到她的全貌,优美的木雕表面,涂着细腻的白色胶漆,木制构件间的罅隙,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线条,美丽的召唤者被分割得肢体零碎,苍白的眼瞳再也传达不出她对人间的感觉。
    安震忽然明白了傀儡人偶盘桓于此的原因,她的感觉已经全部丧失了,正因为如此,这人偶才会异常困惑,不知道自己究竟属于阳世的傀儡,还是阴间的灵魂引渡人,她需要有人告诉她,她究竟属于哪里,即使哪里都不属于了,有一个最终的判定,也是好的啊。
    悲伤优美的古歌,传达的是否就是这样的信息呢?
    既然如此,傀儡人偶是否曾经作为人的一员,真实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呢?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    (六)第五夜
    歌声停止了,木槿树下月光皎洁,深秋的风呼呼吹过枝桠。
    安震白天曾经到戏班去了一趟,是七姑婆领他去的,七姑婆说,如果安震有个三长两短,她就没脸去见安有望了。
    穿过月亮门,七扭八拐地来到偏厅,这是傀儡戏班子休息的地方,里面放着很多人偶,每一个都各不相同,犹如称职的戏子,整齐排列在架子上,等待人类的支配。
    可是,当它们被装进箱笼时,谁敢说它们不会转动苍白的眼瞳,隔着木盖,打量这个世界呢?安震看着人偶们木然的面孔,他伸出手指,在其中一个人偶脸上摸了摸,木制表面打磨得很细腻,白色的漆面也很干净,不过,这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人偶而已。他走过它,没有任何感觉。
    七姑婆跟班主说着什么,班主是一个不起眼的五十岁男人,庸俗的肥胖大脸,嗜好肉食,脸色黑红,说话时眉头不时抖一下,神情谨慎尖刻。
    安震慢慢顺着人偶向里走去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,放在外面的是十具,感觉仿佛是人类儿童的小小尸骸,引起他心底的怜惜与恐惧。
    尽头是几个箱笼,上面有一些封条的残痕,他好奇地掀起箱盖,里面是人偶分离的躯干和头颅,酷似人类的残肢,看到这些的时候,他惊出一身冷汗,眼睛却怎么也挪不开,就像中了邪似地数着,一……二……三……
    心怦怦乱跳,安震缓缓扣上箱笼的盖子,这光线幽暗的偏厅角落里,一时间充满了幽魂的味道,曾经被傀儡戏安抚的亡灵们,似乎听到了彼岸的人声,全都开始躁动不安了。安震耳膜中充满了嗡嗡的声音,他想离开这里,可是回头看时,角落似乎隐没在黄昏的光线中。再转过头,眼前出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箱子,狭长的,暗红的颜色,上面还有奇异的花纹,所有的光线似乎都集中在这个箱子上,他被吸引着,一步一步走过去,手指触摸到箱子的表面,在上面留下体温,然后,他想打开它,可是一只手压住了箱子。
    是班主,那个五十岁的男人,外表普通,可是他的手却异常有力:“小安,这个箱子不能打开,除了戏班以外的人,谁也不能到这里来,你走吧。”
    通向外面的青砖路就在他身后延伸,七姑婆站在那里,担心地看着这边。安震的眼神一定很游移,厉害的班主忽然露出一丝胆怯,仿佛安震身上依附了什么东西,那东西正对着班主微笑,笑容异常诡异,班主浑身忽然一震,咽喉吞咽了一下,嘴唇蠕动着,再没说出话来。
    是夜,安震躺在简易的小床上,失眠了。因为“她”没有来,安震默默想着她白色的面孔,花瓣般嫩腻的软唇,颜色由深到浅,勾勒出优美的唇形,就是这样的嘴唇,曾经唱出安抚亡灵的古歌,带着他们离开这里,那么,她固执的苍白眼瞳,到底想对他说什么呢?
    一个细节忽然浮出水面,安震揭开那些箱笼的时候,曾经细数过里面的人偶数目,一共是二十五具躯干,六十一颗头颅,加上外面的十个人偶,是三十五具身体,七十一颗头颅,恰恰少了一个完整的人偶,这么说来,那最后一个人偶,应该就在暗红色的小小木箱里,“她”就沉睡在那里吗?
    可是,今夜“她”没有来,陪伴安震的,只有鼠啮的声音。
    是不是……发生了什么事情?
    (七)第六夜
    缺月挂疏桐……漏断人初静……谁见幽人独往来……飘渺孤鸿影……
    歌声顽固地回荡着,不是来自幽灵歌者,而是男·X·苍老的声音,安震睁大眼睛,徒然在虚空中搜寻,终于发现,这是父亲的声音,难道父亲是说,希望他把这件事弄清楚,否则,父亲也不会得到安息吗?
    亲戚们被劝出灵堂,安震说最后两夜想和父亲单独待着,七姑婆忽然红了眼圈:“你这囡,从小就心眼好。”
    然后,空荡荡的灵堂中,他独自唱起古歌。
    惊起却回头……有恨无人省……拣尽寒枝不肯栖……寂寞沙洲冷……
    夜风应和着歌声,安震的嗓音不可思议地和父亲重合了,美妙而悲伤,他也渐渐明白了人偶的心情,这歌声是人偶能够提供给他的,最好的,也是唯一的答案。
    每一夜,当人偶被某种力量控制着,来到灵魂飘游之所时,她就会将冥界看成人间,那里的蔓殊莎华幻成扶疏的花木,冥川岸的泥土散发着生命的味道,生机勃勃,却又腐败不堪,矛盾的气息困惑着她,可是,除了前行,她别无选择,因为她无法丢弃那些可怜的迷路者,于是,亡灵便随着她,随着她的歌声被引渡去,那寂寞的冷清沙洲,那不能为人的痛苦,那幽幽独处的姿容,就如缥缈的孤鸿,在阴阳交界处徘徊,却不能解Tuo!
    安震低低吟唱着古歌,清泪从眼角沁出,他明白了事情的真相,这美丽而幽怨的人偶并不愤恨人世,恰恰相反,她爱这世界多过一切,以至于她将亡灵看成了生魂,她只想将他们送回躯体,她以为安震是一个需要帮助的灵魂,她夜夜在他窗下歌唱,就是在催促他跟她走,因为她眼中的灵堂,是幽暗荒凉的冥川!
    这颠倒阴阳的骗局,竟忍心蒙蔽一个善良美丽的灵魂!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
    (八)第七夜
    安震冲进偏厅,在一层层遮盖中找到了红箱,上面贴着一条黄色的符咒,就是这东西封住了“她”吗?安震一把扯掉符咒,他颤抖着打开箱盖,扑面而来的是檀香和血X的味道。里面是一个小小的人偶,就像他见到的那样,黑色的戏服,脸形优美,眼瞳苍白,制作者果然隐去了她的眼睛,只让她看需要看到的景象——只有嘴唇属于她自己,嫩腻的暗红色,由唇边到内里,颜色逐渐减淡,唇形优美,就像两片饱满的花瓣。
    安震将她缓缓抱起,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,抚慰着她的灵魂,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。
    班主像疯了一样冲上来,五十岁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大力气,他霸道地揪住安震的头发,安震被摔在地上,鲜血滴在人偶的表面,却仍然固执地护住人偶,安震抵S顶开班主,高高举起“她”,用力向地下摔去,人偶碎了,白色的漆面掉了一地,里面露出的,不是木茬的断纹,而是小小的、小小的骸骨,看着令人心疼,不过六七岁的样子。
    班主面色煞白,他的罪行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了。
    这孩子是他三十岁的时候,从山中买回来的,按照某种罪恶的蛊术,他催眠了她,又杀掉了她,而她却以为自己一直活着,骸骨被包了一层厚厚的白漆,做成一个精美的人偶娃娃,在沉睡中等待命令,当傀儡戏班有生意上门时,她的灵魂就会被咒术控制着,往返于阴阳界,二十年来,为班主赚取了巨额的财富。
    那么多人中,只有安震听到了她的歌声,“寂寞沙洲冷”传达的,就是她心底的抑郁和孤独,她只是一个悲哀的幽魂,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的痛苦,那种被人永远遗忘、即使相见不相识的震惊!
    警察带走了班主,经过安震身边时,安震轻轻对他说:“她不恨你,一点都不恨,在她眼里,你就像她可恶的生父,生养了她,又卖掉了她,用檀香祭奠着她的灵魂,手上却沾着她的鲜血,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。她这么可爱,你却杀掉了她!等着下地狱吧,人渣!”
    女童的骸骨放在安有望身边,一具很小的棺材,安震给她烧了很多纸,还有美丽的纱裙,五颜六色的,像彩虹一样。
    夜风吹起,安震坐在灵堂中,一片暖融融。
    之后,“她”来了,稚气的小脸上挂着微笑,那是很久以来,一直隐藏在面具下的真容,美丽、纯真,她向安震深深鞠了一躬,然后把小手放在一只苍老的大手里,大手的主人是……安有望!
    安有望看着自己的儿子,慈祥的笑了笑,便领着女童向彼岸走去,仿佛一个爷爷领着一个孙女,彼岸有蔓殊莎华,有奈何桥,还有孟婆汤,在善良的灵魂眼中,那里风景旖旎,在恶灵眼中,那里却是刀山火海,还有狰狞的罗刹。
    “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。谁见幽人独往来?飘渺孤鸿影。惊起却回头,有恨无人省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拣尽寒枝不肯栖,寂寞沙洲冷。……”歌声渐行渐远,但已没有了冷冽,安震忽然流下眼泪,天空中明月皎洁,虽然是深秋,却晴明如春天,就像有些人的生命一样,终结了,却也可以有春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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